在刚刚过去的五一假期，一个22岁年轻人的逝去，引发了无数网友的扼腕叹息和拍案而起。
这个年轻人叫魏则西，两年前，即年4月，他被查出得了滑膜肉瘤。这是一种罕见病，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，生存率极低。当时，他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专业读大二。
为了活下去，他辗转过北京、上海、南医院，希望一次次燃起，又一次次破灭。通过百度搜索，他和他的家人看到了排名靠前的“医院”，医院的生物免疫疗法或许能起死回生时，他们曾像终于抓住了“救命稻草”一样，紧紧攥在手中。
但在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甚至负债累累后，魏则西却发现，这个生物免疫疗法是国外淘汰的技术，医院资质不全、虚假宣传。
由于病情恶化得很快，4月12日，魏则西去世了。在知乎上，他留下了那个关于“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”的故事。
魏则西的死，捅破了莆田系承包科室现象、百度医疗竞价排名、医疗监管漏洞等诸多医疗乱象的窗户纸。
莆田游医究竟做了多少恶
事实上，早在10年前，莆田游医当时所展露出的问题，便已经媒体深入揭批过。
可悲的是，这些10年前的报道，今天读来依然生动，因为这些报道揭批的问题依然存在，甚至愈演愈烈，直至酿出一桩桩“魏则西”式的悲剧。
莆田游医在哄骗魏则西和他父母乖乖掏钱时，是这么说的：一个李姓的主任表示，这个技术是斯坦福大学研发出来的，他们是合作方，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八九十。看过魏则西的报告单，李主任保证“二十年没问题”。
魏则西的父亲多方了解到，姓李的医生上过中央电视台，“百度、医院、中央台、斯坦福”，他们觉得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在回复同学的关心时，魏则西说：“北京一去，基本上就好了。”
年9月至年底，魏则西先后在这里进行了4次生物免疫疗法的治疗。他们花光了家里最后的积蓄，又跟亲戚朋友借钱。而他的信心也很快被打破，几个月后，肿瘤转移到肺部，医生通知撑不了一两个月了。
后来，知乎的网友告诉他，这种技术在国外已经淘汰。魏则西的心情绝望而悲痛。
年11月6日，他在知乎写到最后一次去北京治疗，“此去北京，生死难料。”
大约3个月后，魏则西在知乎上以亲身经历回答了那个著名的问题——“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”。
他说：“希望他的回答能让受骗的人少一些。”
回首莆田游医一路走来的发家史，类似的欺骗几乎贯穿始终。
莆田游医最早闯入公众视野，是他们贴满路边电线杆和公共厕所的性病小广告。
但让他们出名的，却是其一心只为赚钱的诊疗方式。总结下来，有三条：他们敢把没病的人说成有病；敢把一个疗程的病治上10个疗程；敢把十几元一瓶的药卖到多元。
早在年，太原《都市生活》周刊就曾派出记者进行暗访。
年5月14日，按照广告上刊登的地址，两位健康的记医院暗访。一个穿白大褂的“大夫”用放大镜看了看“患处”，一脸严肃地问同行的另一个记者：“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？”然后在诊断书上写着：念珠菌龟头炎，要赶紧治疗。
接着，两名记医院，被一个老“大夫”诊断为“急性淋病”，并让女护士注射元一针的“进口药”，记者再三推脱，最后被迫买了一盒价值65元的“特克淋梅”。该药被太原市药检所判定为三无假药。
在山西省皮肤病性病防治所，“大夫”又诊断记者患了“非淋菌性尿道炎”，“可能引起不育”。他说，治好这个病最少要半个月，要花几千元。
半个月后，这家媒体的记者接连遭到跟踪、抢劫和电话威胁，一个声音嘶哑的男子在“我要炸掉你们的大楼！”后来证实这些游医就来自莆田。
再后来，莆田游医鸟枪换炮，由小医院。医院院长孙医院的办院行为归纳为三部曲。
“第一步，医院房子是租的，设备是租的，医生是临时聘用的，他们这么做，这部分成本就很低。”
“第二步曲，就是大量做广告，然后造一些假信息，比如把主治医师医院的教授、专家等，他们看的病，基本上是不孕不育、性病、皮肤病等。”孙捷认为，医院的广告成本很高。
“第三步，就要分两种情况，医院牌子做响了，就立住脚扩大经营，如果办砸了，就再换个地方搞。”
在三部曲中，大量做广告是极为重要的一环，只有增加知名度，病人才会找上门来。当互联网兴起，莆田游医们便从小广告变成了百度竞价排名的大金主。
百度到底做错了什么
据一位刚从百度离职的前员工透露，医疗类推广占百度总收入的40%以上，而这些做医疗推广的大多数都是医院。
“北医院，每天推广的费用都达数万元。”这位前员工表示，医疗行业每天为百度贡献的推广费用达数千万元之巨。
医院老板抱怨说，“辛苦一年最后算算多数给百度在打工。”他们拉病人的手段早就从发小广告、做平面广告等过渡到了百度推广。“病人只要在百度上问诊，医院网页，方便快捷。”
医院也曾抗争过，前年他们成立行业协会，试图达成价格同盟，对某个关键词不要恶性竞价，统一竞价。“但最终也不了了之”，这位百度前员工说道。百度推广竞价就是谁出钱多，谁的网址排位高，为了自己能多赚点，总会有人出高价的。
据媒体报道，年，时任莆田市委书记梁建勇称：“百度年广告总量亿元，医院就做了亿元。”
如此庞大的利益背后，医院和百度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共生共存的关系。难怪有网友戏称，莆田系是站在前台杀人放火祸害病人，百度是躲在后面收钱价格越来越高。
在百度上搜索一些常见病关键词，比如“子宫肌瘤”这一发病率较高的妇科疾病之一，其搜索结果中均被推广链接霸屏，前七八个链接均为推广。
这些推广链接无一例外都是广告页面，包括5医院网站和2个药品广告。
继续检索发现，十几种常见病的检索结果中，推广链接都占据了整个页面上部七八条链接的位置。每个疾病关键词的推广链接都占据百度搜索首页上半部分。
据上述百度前员工透露，这类医疗推广多数医院，医院提供正规资质，审核通过后就能在百度做推广。
但因为医疗行业涉及的纠纷较多，近几年百度也设置了一些关键词“黑名单”，将不能根治的疾病拉进黑名单，比如“糖尿病、癫痫、类风湿”等。另外，对违反《广告法》的字眼，比如“最好，最优”等字眼也禁止推广。
“实际上并不能禁止这些疾病推广。”这位要求匿名的百度前员工称，不能根治的疑难杂症搜索的人很多，医院将疾病名字故意写错，或变换名称，百度照样能推广。
有媒体记者试着搜索了“癫痫”，出现的结果没有一个推广链接。但当记者变换一种方式，输入“癫闲”或是“羊角风”（均为癫痫病的别称），弹出的搜索结果又被推广链接霸屏。出现的7个推广链医院的主页，点击进入后立刻会在边栏弹出一个抖动窗口。
该媒体记者又试着搜索了“类风湿怎么办”，网页上第一个推广链接为“医院”，进入页面后，里面的宣传多数都是“3个月治好了类风湿，15天无效退款”等字眼。而事实上，“类风湿”也属于百度禁止推广的无法根治类疾病关键词。
此外，该媒体记者搜索“糖尿病”三字时，并不会看到广告，但如果把关键词变成“尿糖”，熟悉的推广链接就又回来了，5个推广链接全都是针对糖尿病的特殊疗法，从设备治疗到药物治疗不一而足，而其中一则名为“美敦力疗法”的链接还占据了两条的位置。
除了付费推广外，百度还在给一些违法违规行业如赌博、网络有偿删帖做推广，就算资质不全，百度推广的业务员也会帮你想办法。
“没有执照的话开户费比较贵”，东莞的百度推广工作人员表示，“如果有执照，首次需预存广告费元；若无执照，则首次需预存广告费元。”
“如果百度内部决心想根治，不是没有办法。”上述百度前员工透露，这些暴利行业的关键词竞价排名很显眼，就算机器无法剔除，人工也能察觉。
有网友更是对百度在“魏则西事件”发酵后，一边花钱公关，一边偷偷删推广链接的做法表示了不齿。
据知乎网友“楠爷”爆料，百度在开始公关前，搜索关键字“甲状腺结节”，出来的搜索结果是这样的：
但仅仅一个晚上后，再次搜索同样的关键词，出来的结果却是这样的：
该网友愤愤地说道：“现在并不是大家摁着百度骂，而是百度这两天不作为，觉得自己没错，错的都是监管层和莆田系的态度让人感到恶心。”
在舆论压力下，昨天下午，新华社消息称，根据网民举报，国家网信办会同国家工商总局、国家卫生计生委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百度公司，对“魏则西事件”及互联网企业依法经营事项进行调查并依法处理。
受一系列事件影响，在美股上市的百度公司股票，周一直接低开低走，放量暴跌，一度跌至9%，最终以7.92%的跌幅收盘。为防御风险，交易员不得不大量买入防御性看跌期权。
附：
5月3日，A股公司中源协和停牌，据媒体报道，停牌原因和“魏则西事件”有关。
此前，中源协和拟非公开发行股票募资15亿，其中11亿用于全资收购的上海柯莱逊生物技术有限公司（下称上海柯莱逊），而上海柯莱逊的核心技术正是在“魏则西事件”中备受争议的DC-CIK细胞免疫治疗法，医院武警二院的细胞免疫技术合作伙伴出现。
定增方案显示，上海柯莱逊年实现营业收入2.96亿元，净利润逾万元。
此外，另一家中源协和的拟收购公司“KangXinHospitalInvestmentandManagementCO.LTD”被译为“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”，而该公司则是武警二院肿瘤生物中心的域名管理者，而该中心正是魏则西接受治疗的部门。
（部分内容源自新华社瞭望智库、《瞭望东方周刊》、新京报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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