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简介
陈应松
原籍江西余干县，年生于湖北公安县；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；出版有长篇小说《猎人峰》《到天边收割》《魂不守舍》《失语的村庄》，小说集《陈应松作品精选》《巨兽》《暗杀者的后代》《太平狗》《松鸦为什么鸣叫》《狂犬事件》《马嘶岭血案》《豹子最后的舞蹈》《大街上的水手》《星空下的火车》,随笔集《世纪末偷想》《在拇指上耕田》《小镇逝水录》等30多部作品，以及《陈应松文集》6卷；现居武汉。
魔幻飞行
文／陈应松
这是一架陈旧的波音飞机，座位上有污渍，露出泡沫，安全带毛了边。蟑螂在走道上横行。行李架叮叮哐哐，一条女人的大腿从里面垂下来，画满豹子的花纹。机舱里混合着陈旧的气味。
请问这架飞机去哪儿？旁边的乘客问我。
你想去哪儿？
飞机起飞了，只有十来个乘客，冷冷清清地飞向天空。
先生，能将手机借我用一下吗？我想打个电话。我旁边的那位乘客对我说。
先生，我没有电话，飞机上不能使用手机，否则飞机会有出事的危险。
但你说的是过时的规定，证明你与世隔绝。我真想飞机掉下去呢，因为我在上飞机之前说了谎话。我说如果我说了谎话，飞机就会掉下去。我的女友将我拉黑了，我必须找个电话向她赔礼道歉。前面的乘客将手机放在空座位上打盹，他就悄悄拿过来拨通了女友电话。
你怎么换了个号码，你在哪里？
我在天上，我借别人的电话。求求你，原谅我好吗？
我关心的是飞机栽下来了吗？
没有。
这时一个村姑装束的乘务员过来，手上拿着一份世界地图，热情地对我说，先生，你究竟要到哪里去，我能否给您一点建议？
我旁边的人抢过话头说，我现在希望飞机掉下去，因为我说了谎。
坐在飞机上人可能会焦虑、抑郁，不过不要紧先生，我们一路有丰富有趣的节目陪伴您。
话音刚落，从飞机后面出来了几个人，还听见猪的嚎叫声。几个人抬来一头猪，把它摁在一个盆子里。一个中年男子口中叼着一把刀。一个女人给大家介绍说，各位乘客，大家中午好，我们即将给大家提供绿色午餐，香猪肉煲仔饭，现杀现做，这位领导就是我们村长兼机长。村长从嘴里拿出刀子说，各位朋友，这架飞机是我们村承包的，为了战胜空中旅途的寂寞，我们每天都会给大家进行民俗表演杀年猪。
飞机引擎的声音很大，且很颠簸，仿佛云彩坎坷不平。
飞机上可以杀猪？电话那头在问。
是的。
别哄我了，你掉下来没有？
我想总会掉下来的，说谎话的人不得好死，这个规律是逃不掉的。
村长因为喝了石斛蜂蜜酒，脸上红彤彤的。他将猪按着，一边用刀找喉管一边对我们说，这是来自我们山区的百草香猪，跑跑猪，吃了会长寿的，市场价非常高，但飞机餐包含在票价里，我们依然免费，加量不加价，以回馈广大乘客选择乘坐我们的航班。为了和乘客一起战胜旅途的寂寞和飞机餐难吃，我们每趟航班都会给大家表演杀年猪——也就是说，让所有乘客天天像过年一样喜庆。不再把你们绑在座椅上，可以跳舞和歌唱。
村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。几个女村民头上插着野鸡毛围着杀猪盆跳一种类似巫术的舞，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。“心上连理花呀，红色种子芽，郎爱姐呀，好头发，梳子梳来篦子刮……”
村长蘸着猪血在自己脸上画了几条杠，接着请出一个外国乘客，也用猪血在他脸上画了一些符，引起了一阵欢乐的哄笑。那个外国人与他跳起了舞。吹猪，烫猪，刮猪，开膛破肚的过程可以省略。接着我们吃到了香喷喷的香猪煲仔饭。乘务员也就是村姑端给了我们一碗蓝色的汤，说按我们村的规矩，喝猪血汤是对客人最好的礼节。
请问大姐，这猪血汤为何是蓝颜色的？
对不起先生，高空中没有作料，我们的村长随手扯了一把天空放进汤里，您看看味道咋样？
嗯，不错，只不过偏咸了点儿，莫非天空是腌制过的？
不是先生，天空永远新鲜，永远是水灵灵的。这是大海溅上来了，我们以后会改进工作，不会再让此类事件发生。
那好，大姐，给我再来一碗蔚蓝色的天空猪血汤。
看哪！有人喊。我把头扭过去，看到舷窗外面有一些村妇正在白云上劳作。她们上身赤裸，乳房丰满，皮肤黝黑。
她们在干什么？我旁边的那个人问。
先生，我们来到了天上的白云村，这是我们旅行的第一站。你看到的是我们村的妇女正在翻晒棉花。今年我们的收成不错，这个品种的棉花叫“空杂2号”，是传统棉花与白云杂交的新品种，抗天空的巨型棉铃虫和螟虫，抗倒伏，能抵御十五级台风，因靠近太阳，光照充分，绒长达五米，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品种。至于我们村长是怎么在天空找到这片野生白云与棉花杂交的，说起来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……这样吧，如果大家觉得机舱里闷热，可以爬出舱外去吹吹风，顺便看看我们的杂交棉花。
行吧行吧。他们给我们的腰上绑了根绳子，我们爬出机舱。“被喊叫冲没的夜晚，我们在云上。”我突然想起我写给女友的两句诗。如果我踩在这样的云彩上面，我会掉下去吗?
不会，这些云彩有十公里厚，比大地还厚实。而且里面储藏了许许多多的阳光，是村长辛苦搜集的。这个晒棉场厚度有三公里。
可他是个杀猪佬，简直像是骗子的谎言！让我回到机舱！我座位旁的邻居大声说。
那您是去哪儿呢？一个村妇挺着闪亮的乳房问他。
去飞机上呀，我想让我与飞机同归于尽，因为我说了谎话。你们有